【ALL黄】将涸全文
将涸【类似民国实则架空】
戏子黄少天，竹马师兄喻文州，霸道军阀叶修，黑帮大佬周泽楷，名门之后王杰希。
喻叶周王→黄。
大家都爱（shi）而（dan）不（jian）得（tou）的故事。
排版好像很奇怪。
零。
“海岛冰轮初转腾……”
黄少天躲在舞台边的柱子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人拧扇甩袖，雪白的绸缎轻柔的不像话，像一朵云飘进心里。
他看着喻文州慢捻金扇，虽然脸颊略显消瘦，神态可是十足十的雍容华贵。尤其二力士摆花过后再上场，步伐略带踉跄流苏微晃，起手透袖眼神一扫，醉意媚意还带几分嗔意惟妙惟肖。两三步转身卧鱼闻花，动作缓慢但可见腰腿功夫到家，观众这才如梦方醒般掌声叫好声渐起，也是给了初登场的新人一个肯定。
“小鬼，看上他了？”魏琛叼着烟斗，伸手敲了敲刚勉强到他胸前的脑袋，语气里满满的调侃。
“滚滚滚滚滚。师兄这称呼还是你教我的行吗老大。”黄少天不耐烦地拍开那只手，视线却一直在喻文州身上没离开。
一。
七月流火，傍晚时分气温更降得厉害，叶修走到园子后头刚把烟点着，就看见黄少天在那里挥汗如雨的练剑。他停下，先深吸了一口过足烟瘾，才灭了那点火星迈步过去。
那个时候黄少天还不是出了名的妖刀，只是剑术小有所成的少年，自然没有注意叶修的脚步声，依旧专心致志的挥木剑。所以直接被一只手拍的一个趔趄，当机立断回头就是一剑，却被轻易地架住，来人还赏了一个爆栗。
“喂！叶修你干嘛！一言不发就过来……”十三岁的孩子容易炸毛，一撩一个准。叶修有些漫不经心的想着，趁着后面的长篇大论还没出来，从自个上衣兜里掏出白手绢糊在他脸上。
“瞅你把自己弄得跟小花猫似的，教你玩点别的。”把烟收回烟盒里，拉着黄少天走到另外一边的枪靶前，站在只比自己矮半头的小孩身后握住他的手，而后将配枪递过去。
小花猫早揪着手绢泄愤一样把脸擦干净了，这下看着手里的枪支支吾吾居然说不出来话。叶修闷笑一声，懒懒散散地教他拆枪填子弹上膛，末了又把那头棕发揉的更乱：“知道老魏不让你接触这个，也就在我这过过手瘾了。”
黄少天抬眼看着他眉头略挑唇角上扬的样子，觉得很欠揍。
二。
黄少天第一次登台，是在皇城脚下最大的舞台，唱的《红娘》。当初他选这出戏的时候，一扮上，全戏班没有不夸他好看的。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他脚上那双绣花鞋，一身行头都合适，只单单这双鞋大了一号。走起小碎步来倒是看不出来什么，黄少天唯一担心的是叫张生唱段，奈何没有替换可用，只能往里塞几块棉絮作罢。
正式开场那天，座无虚席，比当初喻文州的排场都大。也是，这个时候戏班名声打响，黄少天又是班主一手带起来的，平时在台下魏琛把他吹得天花乱坠，听说过的人也有心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黄少天台风独特加上扮相清丽，一上场就吸引住了全场视线。王杰希坐在雅座品茶，隐隐约约对这个孩子有点印象，单看翻腕的独特姿势估计他应该是个练家子。但是这场幸亏不是喻文州的崔莺莺，不然少不得要压他几分。
“如此张先生。”黄少天的心将提未提，棋盘一立脸上虽是俏皮微笑心里可是七上八下，脚下一划静等那小生接话，眼神一扫心说坏了。
那一只鞋刚好甩到台下，不偏不倚正落在王杰希膝上。
“有。”他搁下茶碗捏起嗓子回了一句，卡好节奏正是将愣在原地的小生那句应补上了。
“你要老老实实听我的号令！”黄少天借着棋盘敲了一下那小生，合着鼓点张嘴开唱。他嘴皮子利索，声音清脆咬字清晰，红裙一转足够担得起赏心悦目四个字。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一甩水袖足尖点地满堂彩便起，自然而然的笑开而后掩唇，活脱一个娇俏姑娘。
这时候才有人看见小红娘有一只鞋不见，想起刚刚王杰希那一嗓子，就有不少人把视线投到那儿去。
王杰希只拿起茶盏浅抿一口，心里给了黄少天这段唱一个优秀分。
三。
等周泽楷从沪上来京兆的时候，黄少天已经是个名角儿了。一曲《红娘》让大众知道了黄少天的名字，但真正让他声名鹊起的还是后来和喻文州的《西厢记》，少班主的崔莺莺，提了个后生来唱小红娘，黄少天唱张珙。
毕竟心思没有喻文州细腻，黄少天的小红娘神态终究还是差了点意思，换了小生那才是将他的功底完全展现出来。
后来趁着黄少天下戏有空，周泽楷就冲到戏园子里，连招呼都不跟喻文州打一个就把黄少天拐跑了。少班主知道了之后倒是什么也没说，但那一天他房里的灯一直亮到后半夜。
黄少天围着周泽楷的羊毛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偷偷摸摸的拉着他穿梭在人群里，周泽楷一边回头拿眼神道歉，一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两个人逆流穿梭在人海里，不知道为什么紧张得手心都沁出了汗。
穿过街道，就改为周泽楷拉着黄少天走了。巷弄很窄，他也不肯越过去先走一步，非得两个人挨在一起往前走。最后还是黄少天觉得效率太低，推着周泽楷要他领路。
最后到的地方是轮回的冷库，黄少天一脸不解地准备开口发问，就被周泽楷的食指按上了唇瓣。一身黑风衣的人转过身拿出钥匙轻轻巧巧打开了冷库的大门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冷气让黄少天紧了紧那条围脖，最终只是看了看里面没有跟进去。
等他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个小纸盒子，上面还有氤氲的白气。黄少天一边好奇他究竟是怎么从冷库里拿出热东西的，一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那纸盒才接过来。入手冰凉方觉尴尬，转头悄悄看一眼周泽楷，他只是像往常一样笑了笑，睫毛上甚至结了些白霜：“冰淇淋，甜的。过几天才卖。想，先给你。”
黄少天没说话，低头小口尝了一下那个盒子里像雪一样的甜品，觉得他撩起人来真的是不得了。
四。
妖刀成名之战，是在轮回所辖的码头。
周泽楷把风衣脱下来披在黄少天身上，有细小的雨丝落在他身上，微微打湿了那件挺括的白衬衫。黄少天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好像是从一个细口瓶往外倒米粒，因为太着急反而一起堵在了瓶口。周泽楷弯下身，揉了揉黄少天手感颇好的软发，而后转身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黄少天捏紧了手里的外套，坐在冰凉的地上感觉天旋地转。他试图站起来，但双腿忽然软的不行。周泽楷，别去，有埋伏。他想喊，但嗓子里塞了块棉花一样的出不了声。
枪声响起的一瞬间，心里的那个分别放着家国天下和周泽楷的天平瞬间失衡。终于克服药效跌跌撞撞站起来，黄少天披着风衣头一次如此痛恨组织的料事如神，明知道这场是看轮回和虚空鹬蚌相争，还要派自己来见证虚空的覆灭，又假借疗伤之名让自己无法行动。
拖着软弱无力的腿走到枪声密集的地方旁边，黄少天已经可以从中辨认出周泽楷那双改造过的左轮特殊的声音。暗自估算药效还有多长时间，他躲在铁皮箱子后头悄悄探出半个头看着。
几乎一眼，他就看见了周泽楷。站在场中央，碍事的刘海被抹向后方，左手碎霜右手荒火倾吐火舌进行火力压制，身上白衬衫已经染上血色，手臂上的布料开了几道口子，黑色马甲的扣子解开，但那个他送的领结还好好佩在领口。
黄少天一愣，缩回了头咬紧牙关等着体力恢复。他的脑子一团乱，一会儿是那条柔软的羊毛围巾，一会儿是周泽楷把荒火和碎霜塞在他手里时脸上诚恳的表情，一会儿是轮回冷库前那个冰淇淋。
黄少天烦躁的骂了一句，顾不上那么多就抽冰雨出鞘起身加入战场。那件风衣委于地面，被雨浸湿。
周泽楷重伤吴羽策，但轮回寡不敌众已经落入下风。子弹总会有打完的时候，一把好刀想要砍钝可困难些。黄少天如鬼魅般的身影飞舞在虚空的阵仗之中，冰雨每划出一道寒光就会带走一条人命。轮回压力顿时减轻，很快反扑。
黄少天回到周泽楷身边，衣服上溅了些血，但比起周泽楷来说少多了。他脸上带着邀功的笑意，本来想说一句我可不是你能小看的，还没说出口忽然被周泽楷抱住了。
黄少天几乎笑出声来，感受着周泽楷喷洒在他颈间的呼吸，抬起手来摸摸那毛茸茸的头顶。“别这么担心，我这不是，没，事……”他的声音被沉闷的枪声打断了，同时他感受到了从他抱着的人身上传来的震动。“等等，等等，周泽楷，你别，你别吓我。”手忙脚乱地想把周泽楷翻过来看看伤势，却被捂住了眼睛。
那只手潮湿，温暖，带着些熟悉的火药味。他听见周泽楷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而后用熟悉的语气安慰他：“别看。不疼。”
很快，枪声停了，周泽楷的手也滑落，在黄少天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雨越下越大。但黄少天依旧维持着搂周泽楷在怀里的姿势没变。
有虚空的人拿唐刀过来试死透了没有，刀刚挥起来就被冰雨格开，随即人头落地。
“周泽楷，你这招玩的太好了，小爷记你一辈子。”
当晚，虚空先驱部队五十六人，后援七十九人，全军覆没，无一幸免。
三。
黄少天走进来的时候，王杰希正在给高英杰写药方。
听见有人进来，王杰希眼都没抬加快笔速，停笔之后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就让高英杰拿出去了。
“稀奇啊，王先生不是从来不给人开方子吗？我还说怎么每次有了疑难杂症他都解决的了，原来你还是背后给小孩开小灶了。不是我说，这么安逸你居然也受的了？先前几年京兆这可把你传的神乎其神，现在你猜怎么着，都管你叫’王不留行’了哈哈哈哈哈。”
黄少天看着高英杰出门才开口，眉飞色舞地和王杰希开玩笑，直到落座手里被塞了一杯花茶才作罢。王杰希也没生气，他在黄少天身边坐下，倒了另外一杯绿茶又浅饮一口才慢悠悠开口：“那方子是给叶帅送过去的。”黄少天一听就被茶水呛了个正着：“咳咳咳……你还是别这么叫了，都让人一抹到底了，现在那熊样还不抵一个警卫员呢。他又怎么了？是不是肺病又犯了？我跟你说……”
王杰希不紧不慢又喝了口茶，回甘没喝出来只满嘴苦涩。他注意到黄少天今天尤其飞快的语速，包括掌心沁汗，指甲背发白。黄少天很紧张。
“除了刚才那张，说不开我就没再开过方子。英杰很聪明，一点就懂。”他也没点破，只和身边那人唠家常，假装没发现那些异样和人挺得过分板直的脊背。
“你只干幕后、提醒他？行啊真的’王不留行’了，不过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我居然还觉得挺帅的。后来师兄告诉我它的功效我才真的哈哈哈……等等，你说你真的没再开过方子？那上次惊蛰的时候，也是高英杰的方子？”
黄少天偏头看着王杰希，目光复杂，幸好他摇了摇头，像是故意吊人胃口一样放下杯子低头整了整袖口，而后才给黄少天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黄少天触电了一样收回视线低头喝茶，一碗见了底才如梦方醒似的搁下，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他说：“大眼，上回你给的桂花糕挺好吃的，再给我拿一份儿呗？”
王杰希不为所动，给自己续了杯茶：“没有了。”
黄少天一愣，就听见他继续说：“少天，你不是为了这个来的。”依旧是从容不迫的样子，与生俱来的那几分尊贵矜傲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茶香袅袅热气氤氲，两边的人谁都没说话，沉默像墨水把两个人包裹起来。
这可太难得了，王杰希想，黄少天好像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分外聒噪，但是让人生不出讨厌他的心。他像个小太阳，驱散了笼罩在他身上枷锁一样的阴霾。王杰希摩挲着瓷杯，透出那么一点庆幸的眼神不时掠过黄少天，然后打破了沉默：“最后再给我唱一折吧。”
此行的目的，两人都已是心知肚明。
黄少天又倒了一杯茶，润润紧张到干涩的嗓子，起身开口是《红娘》。王杰希的指尖在扶手上打着拍子。《红娘》唱完了没停，接的是《锁麟囊》，最后是办堂会那天的《穆桂英挂帅》。
拍子一直没停，王杰希在心里笑，从开始开始，路过你对我的需求，在你的抱负中结束，挺好。
黄少天最后一翻腕，带鞘的冰雨充作马鞭亮相姿势做定还挺好看，但头却扭到了一边。王杰希也站了起来，正站在冰雨的剑尖前，而后一寸一寸抽掉了剑鞘。
随手把它扔在地上，王杰希看出黄少天明显的躲闪，一手覆上他头顶强迫二人对视，另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黄少天拗不过，转过视线正撞进王杰希眼里，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的眼中含着如此露骨的深情。开始发抖的手腕被稳住，冰雨的剑尖甚至划破了那人胸前的缎料。
依依不舍放开手感颇好的软发，王杰希从袖上暗层中取出一张白帛，说：“过水有图，不知真假。”他顿了一顿，在等黄少天接话，但他没搭茬，于是继续道，“黄少天，你该为自己而活。”
话音未落，他倾身凑近和他接吻。
这剑还不错，配黄少天正好。眼前开始发黑，王杰希迷迷糊糊的想。
二。
叶修一大早就差人送来了拜帖，吓了黄少天一跳，他没见过叶修来之前还搞这么大阵仗的。
打发走了小厮，他转头准备去叫厨房做点点心，还没出屋门就看见了喻文州。现任班主向来纵容他，打了个招呼瞥一眼那烫金的帖子也没多说。
黄少天和他说了几句家常，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的有点紧张，所幸喻文州也没多问，和他错身而过就去干自己的事情了。黄少天就继续去张罗点心，顺便把一切烟叶收好。
到了下午约定的点前后，黄少天特意泡了壶好茶，但等到茶凉他也没见着半条人影。起身换水的功夫，他忽然听见墙边上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扣了壶盖端回桌上，果然看见叶修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瘫在椅子上。
“你既然要翻墙来还递什么帖子啊？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茶都凉了一回了才来你架子还真不小啊叶帅？”给他倒上杯茶，黄少天没好气地说。
叶修接过，才喝了一口就被烫的龇牙咧嘴，倒抽了好几口冷气回答：“这不是有事儿耽搁了吗，谁敢在黄少跟前儿摆谱啊？这茶你不是说凉了吗，谋杀啊。”
“当然换了新水。你今天怎么了，冒着热气都没看见？我靠，老叶你手怎么冷成这样，脸色煞白嘴唇发紫……你在这别动我去叫大夫！”说着话抽身就往外跑，但手腕却被叶修反手抓住了：“不用不用，我没事儿。我今天到这儿，喻文州知道吗？”
黄少天只能停步，带着点复杂神色回答：“知道，你的帖子他看见了。不过你真的没事？叶修，有事别硬撑着，这儿不是嘉世也不是你的帅府，是蓝雨！别的不说，在这里保你我还是做得到的！”他越说越激动，叶修反而轻轻笑了起来，指尖抚了抚黄少天腕侧凹下去的窝，然后收手从胸前口袋里掏出烟盒：“用冰雨吗，剑圣大大？但夜雨，今晚就停了。”不慌不忙点燃了一根烟叼着，烟雾缭绕间减少了几分他的虚弱。
黄少天下意识后腿了半步，准备去摸冰雨，到一半却停下了动作：“你干的？不可能不可能，罚都没领下来就停？我可没见过这个先例。”叶修慢慢地吐了一个烟圈，老神在在地道：“你多少还叫我一声叶帅不是？罚你就别想了，一对肩章给你包圆儿了。再不够，加一个我。”这话一落黄少天都明白了，上前再去摸刚才没来得及注意的脉。“不对不对不对，这不可能，我去叫高英杰，他得了王杰希真传，肯定有办法。这不可能。”他语无伦次，拔腿要跑，直让叶修拦了个趔趄。
“少天，冷静。”他无奈的掐了烟叹口气，“你不想去云南了吗？这场雨不停，你永远离不开这皇城根儿。”又倒了杯茶搁在黄少天手里，缓了几口气重新靠回椅背上，“这帮人啊，算计了一辈子，临了还坑我一把。”
黄少天定了定神，一口把那杯茶喝干，然后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那，你想听什么？我给你唱。”
叶修嘴角弧度更大，续上半杯半温不凉的茶暖手：“霸王别姬。我没听你唱过。”
黄少天深呼吸，压下心底的那些情绪，倒是把悲切明显摆在了脸上，脚下台步一转：“看大王……”声音婉转凄切，眼泪将落未落，即使没上妆也让叶修狠狠惊艳了一把。要不是他从来不唱虞姬，凭这一出戏就能给那些认为喻文州青衣无可匹敌的人一个“惊喜”。不行，这出戏肯定只有自己看过，说不定还有喻文州，王杰希都没看过，不能给别人唱。
药效发作，他的脑内一片混沌，又想让整个京兆为眼前的人而动摇，又想把这人好好藏起来谁也不让看，又想带着他去云南隐居，成全他的自由和浪漫。
黄少天唱到快结尾，低头拧身作势去拔腰间的剑，但入手的不是冰雨，而是一把折扇。他立刻愣住，后面的戏一句没接下去。叶修看他那样子，笑的茶都喝得岔了气。黄少天回过神咬牙切齿地准备敲他一折扇，又想想这人刚才病歪歪的样子最终没下手，只恨恨问了一句：“我刀呢？”
叶修顺过了气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样：“这可不是我动的手 最后捧你一回还掉链子，行了，你也别做什么名角儿了，回家养老吧。”
黄少天本想反驳，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瞪大了眼、看着椅子上的人叹了口气：“想说的问文州去吧，我睡会儿。”他靠在椅背上，阖了眼，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一。
黄少天一瞬间心乱如麻，向后踉跄了几步，如果不是有人扶了他一把他几乎摔在了地上。往日杀人不眨眼的夜雨也会因为一个人的死而动容，我挺荣幸。如果叶修看见了黄少天掉在地上的折扇和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一定会如此调侃。
但是他没有。
喻文州扶着黄少天的腰，深深看了一眼叶修，领着已经木然的人回到了他自己的屋子里。黄少天任由他摆布自己坐在椅子上，思绪到处发散完全回不到面前的状况中来。
他脑子里一会儿是周泽楷覆在脸上的那只温热的手，一会儿是王杰希带着血腥气的浅淡的吻，一会儿是刚才叶修身上越来越浓烈连烟都盖不住的中药味。尘封的记忆忽然被唤醒，压得他喘不过气。
但很快，黄少天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捋了捋思路看向站在他身侧的喻文州：“从周泽楷死开始，你知道了夜雨——或许更早。所以减少了我登台的次数，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让夜雨和黄少天一同消失？”
喻文州没想到他抽身的这么快，晃神了一瞬就将惯常的微笑挂在脸上：“对。”他顿了顿，“叶修用帅印交换了你的自由，而我谋划了六年，让所有知情者闭嘴。
“这场夜雨下得够久了，该停了。但最后，我想让它浇一浇我。”喻文州一贯的云淡风轻，拿出冰雨搁进黄少天手里的时候表情都没变。
黄少天只是握紧了冰雨，以往他都是从这把剑中汲取力量，现在他却像是被他抽走了浑身的力气。这算不算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悲哀地想。这把剑给他打开了路，让他有机会为了捍卫家国而战，也让他有能力遵从内心奔向自由。但也让他失去了爱他的很多人。
喻文州就这么看着他，仿佛看见了几年前那个跪在他门前淋了半宿雨却一声不吭的少年，被打湿的棕发贴在脸上显得无比狼狈，往常晶亮的双眼蒙了层雾，头一次带着哭腔开口：“师兄，我好像做错了。”
现在黄少天站在那里，浑身浓得化不开的悲哀，像是一柄刀用沼泽泥做了鞘，仍有锋芒但身陷其中难以自拔。喻文州有些走神，他像这六年间每一个从噩梦中醒来的夜里一样问自己：值得吗？你给了他想要的，也几乎毁了他。随后他更坚定地回答：值得。
黄少天站了很长时间，终于拔剑出鞘，声音沙哑得几乎有些可怕，找不回他往日那种艳惊全场的娇俏来：“夜雨由叶帅赎回自由，却以怨报德刀刃相向，从此销声匿迹。而黄少天在班主意外去世后悲愤交加远走他乡杳无音信。好算盘。”
他低着头，让喻文州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为他这陌生的语气而心惊。“但是喻文州，你有没有想过夜雨的心也不是铁打的，没有那么冷硬。周泽楷，王杰希，叶修，最后是你！国破家亡，我作为一柄剑不分善恶，刃上抹了多少忠臣良将的血已经数不清了。想退出这个漩涡，代价却是你们一个个离我而去。喻文州，你打着为我好的旗子，却从来没有注意过我的感受。”
喻文州被他说得愣在原地，浅浅无奈的笑意漫上嘴角，然后一线腥甜抑制不住地顺着那点笑纹流下来。低头，冰雨穿胸而过。
他最后抬起手来，抹去了持刀的人脸上的眼泪。黄少天尽管已经泪流满面，声音却褪去了激动无悲无喜，但依旧沙哑：“凭这二十四年，你一力护我，恩重如山，我遂你的愿。我会去云南，盖一间茅屋，把冰雨埋在门前。种四棵柳树，每逢端午中秋折一段柳枝作陪。春节给你们戴花，清明给你们倒酒。但是师兄，我会恨你。”到最后，他终于掺上了哭腔，一把沙哑的嗓子像是梨园中最老的那间屋上最脆弱的瓦，被水沤得一触即碎。
扑通一声，尘埃落定。
零。
黄少天挣扎着从梦里醒了过来，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地呼吸试图减弱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情节给他留下的阴影，心道一定是之前打烟雨那场光头剃得太干脆利落了，她们队长用狗血的电视剧入梦给他添堵来了。
还没有彻底冷静下来，他听见了魏琛中气十足的声音：“小子！今天喻文州头一回登台，你还不早点起来捧捧场？”
——END——